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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思“难答的问题”

1999-01-20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易新鼎 我有话说

“文革”前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人,大都到“干校”去“锻炼”过。对于当代的许多年轻人来说,大概不知道“干校”是怎么一回事情。我们是属于北京市属的单位,“干校”自然也在北京市的范围内。这较之中央单位所安排的远隔千里的“干校”,我们实在是“优越”多了。我们所去的“干校”,就是大兴县的天堂河“劳改农场”的前身。“劳改农场”自然就是改造囚犯的地方,忽而把它变成了“干校”,那就可以想见“干校”的“锻炼”是怎么一回事情了。说白了,所谓“干校”,就是对知识分子实行“劳动改造”的“学校”。知识分子本来是劳动者,为什么要进行“劳动改造”啊?据说是他们都是从“旧学校”出来的(包括新中国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,也都认为是出身于“旧学校”,说来还真有些“新鲜”),“世界观都是属于资产阶级的”;按阶级划分说,他们当然是“属于资产阶级的一部分”。这就是他们要“劳改”的一个主要原因。说实话,当时有许多人对这个“定性”是绝对想不通的。其中有些人是解放前参加革命工作的,有些人是建国初期的贫苦青年,享受人民的助学金才念完大学的,忽然一下子变成了“资产阶级的一部分”,心里边那个“疙瘩”总也解不开。然而大势所趋,谁也不敢多说,说破了就会有灭顶之灾!……现在好了,邓小平明确地说,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!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!此后,还提出要科教兴国!这对于知识分子真是一大解放!细想起来,这是用一种新的思想路线代替另一种思想路线带来的解放;因为这个大问题解决了,许多知识分子心里的那些“疙瘩”也就随着消失了。

除此而外,我也想说我们这些“老九”虽然很会思考,却也很容易被一种思想的套子套住了思考力,有时还依据那种套子把自己束缚得紧紧的。这实在是一个大弱点!我在“干校”就碰到过这样一件事情:我们的劳动就是种稻子,有位年岁比我大的先生(现已故世)从没有光脚下过水田,就事先准备了一双高腰的靴子。当他穿着这靴子下到水田以后,泥浆就嘬住了靴子,怎么也拔不出来。我看他难办时,就建议他干脆不要穿靴子,光着脚下田吧!他见我是光着脚下田的,知道说的是实话,也就收起靴子放在田埂上,光着脚下田了。开始时,他自然是走得歪歪扭扭的,后来却说这样是方便多了。收工的时候,他去找靴子,却没有找到。有人就告诉他,那一定是附近村里的孩子打草,把他的靴子偷走了!这本来是一个很平常的解答,不料,那位先生却反问道,“贫下中农的孩子会偷东西吗?”

在场的许多人谁也不敢回答这个“难答的问题”。说“是”,那就是思想、立场问题,就一定要“遭灾”;说“不是”,到哪里去为他找到那双靴子呢?最好的“自我保护”的态度,就只能是沉默不语。这里我要插上一句,那位先生的学问是公认的“名家”,大家对他都没有什么不敬之情。人们不回答他的问题,实在是“爱莫能助”。……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,它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晃动,它使我想到,自认为有思考力的“老九”们,一但被某种思想的套路套住以后,就沿着那个路子思考下去,越想越深,越钻越细,以致不能自拔,许多脱离实际的“出格”的想法,就是这样引发出来的。现在有一种“名论”说,这正是中国知识分子“没有独立性”的反映。此论诚然有理;但我总觉得它说得不完备。“老九”们的这个毛病,实在由来已久,它就是“文死谏,武死战”(见《红楼梦》)那种“迂腐”的劣根性的反映!直到现在,我们也不能说这种“迂腐”的劣根性已经绝迹了。根治这种劣根性的最好办法,就是拓宽经济发展的道路,消除产生这种劣根性的“土壤”,它自然就会被人们所抛弃。这是很符合“存在决定意识”的原理的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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